三伯一下子成了不名一文的穷光蛋,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在那个破旧潮湿的旧房子里,三伯和三娘(地主婆)不知哭了多少回。
这下子四伯开始趾高气扬了。他把偌大家产挥霍光以后,成了光荣的贫农,分得了一批不菲的财产,还成了吆五喝六的农会小干部。他来到三哥家中,教育三伯了:
“三哥,这下你知道啥好啥坏、啥高啥低了吧?这几年你成天指责我,说我不务正业,好吃懒做,是个败家子!现在怎么样?我是个贫农,分得了好地好房。咱过去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在依然是喝辣的吃香的!你倒好,累死累活,省吃俭用,顶什么用?弄了个地主帽子!过去你吃苦受累,现在依然是受累吃苦!三哥你说说,在共产党领导下,是你那一套管用,还是我这一套管用?”
一席话,说得三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过后气得捶胸顿足,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诉。
不过三伯性格内向,忠厚老实,对群众的轮番批斗,对干部的颐指气指,总是逆来顺受,从不说半个不字。你叫送信就送信,你叫修路就修路。你开批斗会,他就头一个站起来,弯腰低头,一动不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骂什么就是什么。他的恭顺老实、自甘屈辱的样子,让那些怒气冲冲的批斗者也无从下手。所以,每次批斗会,不是地主的马老九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而确是地主的三伯,却很少遭人殴打。
又一次,我对土改老干部老聂说:“马老九划成地主,实在冤枉;可是,三伯划成地主,也有点吃亏呀!”
老聂说:“老九有点冤枉,三伯一点也不亏!”
我跳起来说:“三伯勤俭持家,累死累活,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好不容易挣了份家产,我们却把人家的家产剥夺了,给人家扣个地主帽子,常年受到批斗,这还不亏吗?”
老聂说:“那没办法,这是政策。当时按照政府下发的划分成分的标准,马老三地地道道是个地主!他拥有那么多财产,雇了那么多长工,富甲一方,威风八面,不给他划成地主,谁还是地主!共产党闹革命,就是‘打土豪,分田地’,‘斗地主,分田产’。如果斗一个地主,再问问他这财产是继承来的、是劳动挣来的,还是剥削来的?那革命还怎么个闹法?”
三伯虽然逆来顺受,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但内心的痛苦和压抑可想而知。他没有等到四类分子摘帽的那一天,在上世纪70年代初便抑郁而终了。
三、企图“变天”的地主
我们村还有一个聂姓地主,我在这里暂且称他为聂生。他的悲惨下场,让每一个知情者唏嘘不已。
他是一个孝子,对父亲、叔叔、伯伯极尽孝道,殷勤伺候,嘘寒问暖,他的父辈们都将他视如己出。他的叔叔、伯伯在女儿出嫁以后,就和他的父亲一样,把他作为自己财产的唯一继承人。1940年左右,他居然先后继承了6份家业,土地达到近100亩,房屋20多间,牲口10来头。别人几辈子辛辛苦苦也挣不来的家产,他居然轻轻松松挣来了!人们说他是“闭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
他又是一个“恶人”,脾气暴躁,性格乖戾,不善与人沟通,两句话不合,就与人大吵大闹起来。而且语言粗鲁,得理不饶人。几年时间,几乎把全村人都得罪个遍。
一次,他背着手,昂着头,到上洼地里查看自己的庄稼。听到地头有人在嘀咕什么。一个说:“你看人家聂生,来看自己的庄稼,头都昂到天上啦!”一个说:“有什么值得烧包的?都是承人家的业,当别人的孙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听到此话,从地里跳到地头:“谁在嚼舌头?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继承人家的家业,老子有这个福气!老子有这个命运!你咋不继承哩?你个穷酸鬼,倒霉蛋,羡慕人家有钱啦?嫉妒人家有地啦?想瞎你那狗眼!想烂你那狗肺!”
一阵狗血喷头,吓得那几个背后说闲话的农民不敢还嘴,仓皇逃走。
更令人可气的是,他雇长工和短工,除了本村几个近门亲属以外,一般不用本村的人。每到农忙季节,收麦打场,收秋播种,他宁可到外村找一些老人、妇女过来帮忙,也不用本村的人。眼看着外村的老人、妇女干罢活,在聂家吃饱喝足以后,背着大包小包的粮食(报酬)谈笑而归,我们村的老人妇女的眼睛都红了,忿忿地骂道:“该死这聂生!把好事都给了外村人,不把本村人放到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