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过去的乡村,除了行政领导外,还有依靠宗族、宗教来维系。现在更多是金钱这条线来拉扯。原来的东西没有了,现在我到我老家一些地方,基本上没有人了,大家都走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想法肯定是好的,关键问题是没有人,谁来建设?”
贾平凹要去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的木垒哈萨克自治县。在老奇台镇,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黄永军在路边瓜摊请贾平凹吃了西瓜和甜瓜。
离开高速公路拐进菜籽沟的路上,贾平凹看到农田和蒿草,“真想下去割一把。”辽阔的土地让他觉得奢侈,“我老家商州,人均只有几分地。”1967年贾平凹初中毕业,回到陕西丹凤县的棣花镇当过几年农民。
菜籽沟是有两三百年历史的汉族山村,鼎盛时期有四百多户村民,现在因为外出打工和子女上学,只剩下一百多户。
2014年,木垒县邀请文化界人士做旅游策划,作家刘亮程一眼看中了这个藏在深山里的衰败的古村落。他买下几十所无人院落的经营权,邀请国内艺术家来开办工作室,又收购了废弃成羊圈的学校,辟为“木垒书院”。一年来,村庄里入驻三十几位艺术家,一些离开村庄的村民又回来了。刘亮程还打算逐步恢复在“文革”中毁坏的庙宇、祠堂等,这些规划得到木垒县政府部门的支持,菜籽沟村也被列入全县国家级古村落保护名单。
一处农家院子整修出来,门口挂了牌子:平凹书屋。贾平凹走进“自己的”屋子,在铺好的宣纸上留下手书:文心雕龙。第二天,在山坡下的木垒书院,贾平凹从木垒县委书记李绍海手中接过“首届丝绸之路木垒菜籽沟文学艺术奖”的证书和50万奖金。
艺术家王刚、建筑师王小东、歌唱家腾格尔分别获得了首届绘画、建筑、音乐等奖项的提名,没有奖金。“下一届乡村文学艺术奖的大奖想颁给音乐,”刘亮程说,“中国文化的根在乡村,这个以乡村命名的奖项,目的就是让艺术回到它的根上。”
担任评委的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宣读了授奖词:“多少年后,人们会在贾平凹的小说中回到已经失去的故乡,或者,人们将会发现,这个作家所铭记的一切,比任何史书都更真切地见证着经历现代性蜕变的古老文明——一切都在哀婉、沉痛地消散……”
“最大的问题是农村没有人了,没有人怎么建设新农村?”贾平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认为一百年来中国乡村一步步失去了过去积淀而成的秩序,比如乡贤、宗族、宗祠、庙宇和孔孟之道。
李敬泽想起了古制:官员退休回乡定居,皇帝会赐给赏银和土地。“何不今天也制定政策鼓励知识分子和名流学者在退休后回到自己的本土本乡,给他们宅基地和安家费用?他们的存在类似古代的乡贤,对稳固乡村社会和建设乡村文化,一定有积极的作用。”
1.这草啊,春风一来,它又绿了
南方周末:你的新作《老生》里写了一百年,你觉得这一百年来中国乡村失去的东西是什么?
贾平凹:过去的乡村,除了行政领导以外,它有一个宗族维系的办法,有族长或者德高望重的人在这个大家庭里起作用。也有宗教方面的维系。每个村基本上都有一些庙宇。还有就是孔孟的教育。哪怕政府改朝换代了,这个乡村自己有一套运转的东西,一直传下来。
现在对乡村的领导维系,在行政、法律之外,更多是金钱这条线来拉扯。原来的东西没有了,所以就发生了这样那样一些怪事情。现在我到我老家一些地方,一条沟一条沟,基本上没有人了,大家都走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想法肯定是好的,一些措施也是好的,关键问题是没有人,谁来建设?
南方周末:宗族、宗教,过去对乡村社会的作用具体是什么?
贾平凹:我小的时候,村里俩人打架了,有族长给评理。实在评不上理,会跪在庙里对着神发咒。现在农村人特别稀少,也没人评理,当然也不信神了,没有那些庙了。找乡政府,找派出所,做得好的话还可以,如果做得不好,就把事情压下来,回去形成很多积怨,然后就上访。几十年下来,矛盾越来越多,最后可能发生恶性事件。我了解过好多妇女,由于家庭暴力或者各种原因,走投无路,最后出了事才有人知道。
宗教就是保持每个人心里的一个界限。没有宗教,大家就没有恐惧了,做事情都是使强用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