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王安忆说,世界上所有的城市都在怀念乡村,做着返乡的梦。同样,我也在做着这个梦。不同的是,我本身就在农村。破晓时分,背着书包在上学的路上。听酣睡的声音,听挑水的声音,听浣衣的声音,听牛铃的声音。甚至,能听到炊烟的声音,听到白云飘动的声音。直到太阳升起,是锅碗瓢盆的声音,是锄具碰撞的声音,是问早攀谈的声音,是家长里短的声音……可是现在,回不去了。
有人说返乡的路,不是回不去,只是有点堵车。是,也许乡愁就是春运的一张车票。所以我选择了一个不太拥挤的时候,8月份,以给爷爷祝寿之名,回了趟老家。在“新农业”、“知识青年”、“返乡”、“食品安全”、“乡村情怀”的狂轰乱炸之中,我此举也算是干干脆脆。但在山沟沟里的我的老乡看来,正值事业蒸蒸日上的年纪,我这就显得有些不着调。用自己的话说,此次回家我是“偷偷摸摸”的,毕竟不同于大流。
故乡没有声音
坐上高铁,转火车,再转汽车,第一次觉得家离城市那么远。8月,这个季节没有收获,也没有团聚。我有想,这个时候的故乡应该是最凄凉的。青壮年的外迁,劳动号子再也没有响起来过。只是没想到,最后一点声音,来自孩子,也没有了。对于城市的“漂鸟”来说,7、8月份,无论如何也要和孩子团聚。这种主流理论上农民放弃乡村走向城市的进城,这种南迁北往,一个20岁刚出头的少年,应该有很多年是在干这事,暑假陪父母,寒假陪爷爷奶奶。多数以为抓住孩子就抓住了“根”。
听不到一点声音,反而是一向话少的我,打破了宁静。爷爷奶奶们“豁牙”的笑声瞬间把我感动得不行,婶婶们的乡土乡音也一下子把远在千里之外的万千思绪拉回到村庄。一阵寒暄,便去准备晚饭。几道家常,三两杯酒,谁家孩子嫁人,谁家老人西去,家长里短,满是柴米油盐的味道,却温暖人心。
饭罢,就又死一般地沉寂。我睡不着,爬起来想听蛙鸣。蛙类少了,只是听说,但真的身处其中,偶尔传来的几声,既亲切又伤感。
故乡睡着了,连鼾声都不起。就又想到了:萤火虫、蒲扇、蛙鸣、星星、笑声……
故乡没有良田
“山北黄牛下地,山南水牛犁田”。起坂复犁耙耖,田离不开水牛,力大耐劳,性情温驯,像极了南方农民性格。所以,“右手护犁左牵绳,老汉扬鞭吆喝声”便成了最深的记忆。
一早拿起相机,就和爷爷去放牛,能留下一点是一点。爷爷七十,耳不聋眼不花,几十年如一日。没有以前想象中的悲壮,反而看到的是,生命!
如今放牛要容易得多,草长得到处都是。甚至大片大片的农田都是草场了。劳动力流失,谁也干不动了,只好任其荒废。爷爷们担心的是田,曾经的命根子,一年两年不种,就会更加贫瘠。若干年后,要是粮食短缺,会有人再去开荒吗?
化肥农药的滥用,地是越来越难种,越难种就越依靠,无限恶循环,成本高了,安全性低了,农民就更不愿意种了。以前的水稻田是个大观园,青蛙,鱼虾,泥鳅,鸭子……现在的水稻田是“药罐”,“混凝土”。南方农村的生命力,在于水稻田。所以,哪天故乡真的没有良田,哪天爷爷真的不在,10年20年,我们还回得去吗?
故乡没有眼泪
故乡不种田不种地,反而宽裕了。
开始把楼房都建起来,东一座西一座,室内装饰得和城里一样。听说有钱没钱,都可以建。
开始愈加重视人情了,红白喜事,都是成百上千的随。听说人可以不去,礼必须到。
开始追求精神生活了,打牌赌博,一天接着一天。听说可以领着老婆带孩子。
开始什么都靠买而不是生产,商品经济渗透农村。听说春节吃的用的一大半都是购买的。
隐隐地,村庄的某些符号被另一些符号取代,失去了原本的生动活泼。有人开始把土地流转出去,草长得比作物还深,没有耕耘细作,没有收成,但每年都会有不菲的收入。
按说我的故乡是美的,如今却被撕裂成这个样子。故乡没有眼泪,但每一个村庄的成员或许都看到她在低啜。是的,谁不爱自己的故乡呢?
我爬上村里最高最高的山,看着自己,看着整个村庄。过去的印象和眼前的现实在我脑海里飞快地旋转,变幻交错,几乎崩溃。
如果把城市比作物质极其富足的乐土,那么乡村就是灵魂歇脚的精神乐园。
而主流媒体一直在大力宣传的大发展,大繁荣。在农村,我看不到有什么发展和繁荣的景象。精心设计的“拆点并校”、“拆村进城”、资本进村等一系列倒逼农民进城的举措中,日渐萧条,几近凋敝的乡村却成了殉葬品。城镇化现代化正在有意无意地让乡村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乡村缺失,民族的复兴就是一个断根的复兴,而人就会是无立根、无所依的躯壳,这也应该是现在人很浮的原因之一。历史不止一次的演绎,社会变革、文艺创作等源动力和灵感无不来自乡村文明。“乡村才是中国最大的国情,最大的中国特色”。所以,习大大说城镇话要“记得住乡愁”,给乡村文明复兴留下空间。
眼前看到的:
村子里的男孩女孩,七成读完或没读完初中,拿到身份证就进城“打工”了。读了大学也分不了工,找到工作又买不起城里的高价房。渐渐地,没有学习,没有交流,开始不识作物,忘掉了故乡的情感,也承受不了城市的压力。
而在这之前,他们多数是留守儿童……